赵老夫人随口道:“你怎知老三和四郎出去了?”
二夫人柔声笑她:“好个机灵的小娘子,难道你知道他们去哪了不成?”
苏靥柔弱地靠在春晓身上,“我入城后看到咱们苏家的马车往一条巷子里去了,便追了过去,结果跟到了一个很是繁华漂亮的地方,那里有许多漂亮的姐姐和提着酒壶的郎君,见三叔和四兄进去了我想跟进去却被赶了出来,我问那儿可是苏宅,还被人笑话了呢。”
陶娇娘立刻反驳,边往自己的席位走,“你、你是认错人了吧?”
“没有呀!”她走到陶娇娘面前,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:“我特地问了那是何处,有好心的阿婆告诉我那地名为平康坊,可是整个长安入夜后最是热闹的地方呢。”
陶娇娘看着她的眼睛,只觉得无比碍眼,“你!”
苏靥狡黠地看着她,未等人发作,歪了歪头,又虚弱地靠在春晓身上。
自从听见“平康坊”三个字时,赵老夫人便收回了笑,紧绷着张脸,面色铁青。
苏家已故的老主君年轻时风流成性,最喜欢往秦楼楚馆跑,豢养家妓无数,有一日从外面领了个桃江红回来,宠妾灭妻长达数年,虽生下的两个儿子都养在自己膝下,对她孝顺有加,可每每听到这种地方心里还是膈应。
赵老夫人挥手:“都回去吧。”
几位新妇起身告退,秦氏先行离开。
二夫人走到苏靥身边,拍了拍她的肩膀,安慰道:“咱们苏家向来没有嫡母苛待庶子这种事,你且安心住下来。”
苏靥未说话,只低低“嗯”了一声。
陶娇娘也要走,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叫住:“陶氏留下。”
陶娇娘不情不愿地转身,和苏靥擦肩而过时正好撞上对方抬着下颌的挑衅模样,不禁怒火中烧,低声咒她:“六娘子夜路走多了,当心掉坑里,死无全尸。”
“三叔母在说什么?”苏靥回头看向已走到自己身边的苏怀昳,状似天真,“长兄,咱们家里是还未修缮好吗?三叔母说家里有许多坑,掉进去会死。”
陶娇娘解释:“我、三叔母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苏怀昳冷声道:“日后少去灼华苑,那里确实不安全。”
灼华苑,是分给陶娇娘住的院子。
苏靥被搀扶着出了中堂。
门外,娄妈妈等候已久,胳膊上搭了件皮毛斗篷,见苏靥出来忙给她穿上,笑容和蔼:“可怜见儿的,可有觉得好些了?”
苏怀昳问:“六妹妹的寝屋安排在何处?”
娄妈妈回:“西梢间,挨着大夫人的寝屋,有什么也好照应。”
“你是怎么和我保证的?”
中堂传来赵老夫人的怒声。
苏靥肩膀耸动,似是被吓着了,苏怀昳发现她表情的异常,关心道:“快些进屋吧,有什么事情和母亲说。”
她抬头,眸中盛着星光,满是信任,“长兄,我记得六年前你来碧霞山私宅时,曾给我带过一包石蜜,特别香甜,你可以再给我买一块吗?”
说着,杏眸已蓄满晶莹的泪水。
苏怀昳神情微怔,毫不嫌弃地摸了摸她的头,说出了和当年同样的话,“你乖乖吃药,长兄每日都买给你。”
“这次,是真的吗?”
“当真。”
“嗯!我永远都相信长兄。”
她虽双眸含泪,面上却是满足地笑。
苏怀昳只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被什么拨动了般,他身边,并非空无一人。
娄妈妈见状,也有些感动地抹泪。
苏靥被安顿在西梢间,不算大,仅能容下一案一榻,再就是些零碎的小玩意儿。
春晓开始收拾,两人分一个小包袱,收起来倒也简单。
苏靥对着铜镜擦脸上的泥巴,春晓凑过来给她擦打绺的发丝,好奇道:“娘子,你和大郎君从前便认识吗?”
春晓是六年前被扔给苏靥的,美其名曰照顾她,年纪相当的两个小娘子就这么互相扶持着长大了,所以春晓对于碧霞山那段往事一无所知。
苏靥垂眸:“在这个家,除了你,他是唯一真心待我之人。”
苏怀昳自出生便被委以重任,要考取功名,要光宗耀祖,家中在将他当继承人培养的路上,以亲情和孝道逼迫他一直往前走,无人在意他的喜怒哀乐,万事以家族和学业为重,包括他自己。
碧霞山私宅那段时间,苏靥因为见到家人长辈欢喜不已,对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释放善意,换来的却是嬉闹嘲笑,甚至是拳打脚踢。
唯独,苏怀昳对她有所回应,她关心他学业会不会很辛苦时,他会同她讲话,说外面的天地辽阔,庐陵风土。
但让他和家人真正生出隔阂的,还是六年前,一母同胞的亲妹被父亲以享福为由送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。
还有眼睁睁看着火起,求救无人应被一把大火“烧死了”的她。
那时的少年郎还是依附家族而生的年纪,阻止郡公府的马车被斥不知天高地厚,想救妹妹于火海被骂不知死活。
苏怀昳自幼读得是圣贤书,看重礼法孝道,但若说起亲情,只剩下墨守成规。
苏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,唇角勾起抹冷笑。
自幼便未在苏宅住过一天的她,还是不如他们愿的回来了。
夜色融融。
崇玄馆内灯火通明。
裴樾坐在案旁,手持白玉棋子,烛火下面色晦暗不明,浮光锦上绣着的麒麟暗纹羽亦生辉,望着棋局久久无动作,似是出了神。
对面,一郎君朝着谢从勾手,小声道:“诶,你们家少主君是怎么了?”
谢从用手挡着嘴,“如员外郎所言,撞上桃花运了!”
“什么!当真!”赫连煜惊讶地瞳孔放大,不受控地喊出声。
谢从重重点了点头,退到门口。
“当我昏死了?”
裴樾回过神,斜了他们一眼,将白玉棋子扔到了案上。
“你轻点!”赫连煜小心地将棋子捡起收好,“这可是我新买的。”
咚咚!
有侍卫来报,谢照听完立刻禀报:“少主君,有人欲杀高先生,暗卫还未出手,忽出现另一伙人将高先生救下带走了。”
裴樾眯了眯眼睛,“何人?”
谢照道:“领绣穷奇纹,应是朔方那位的手下。”
赫连煜不知从哪里掏出把扇子,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晃了起来,“嚯,看来是那位小公主又在作妖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