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本薄薄的画册,如同滚烫的烙铁,灼烧着沈青鸾的掌心,也点燃了她沉寂多年的希望之火。萧彻那句“翻个底朝天”的命令犹在耳边,两人在昏暗的角房里,如同不知疲倦的猎犬,在尘埃与故纸中继续搜寻着可能存在的关联线索。
然而,希望的火苗尚未燎原,冰冷的危机已悄然降临。
“哐当——!”角房沉重的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从外撞开!木屑飞溅!刺眼的火把光芒瞬间涌入,驱散了昏暗,也照亮了飞扬的尘土中,沈青鸾惊愕抬起的脸,和她手中紧握的画册!
门外,赫然是慈宁宫掌事太监李德全那张阴鸷刻板的脸!他身后跟着数名手持水火棍、神情肃杀的健壮太监,将小小的角房门口堵得严严实实!
“奉太后娘娘懿旨!”李德全尖利的声音划破沉寂,目光如毒蛇般锁定沈青鸾,“有人密报,罪婢沈青鸾借整理旧物之名,行窥探宫闱、窃取机密之事!给咱家搜!任何可疑之物,统统带走!”
沈青鸾的心瞬间沉入冰窟!画册!她手中的画册!电光火石间,她猛地将画册塞入怀中,试图用宽大的宫装遮掩。但李德全那双老辣的眼睛早已捕捉到她的动作!“拿下她!搜身!”李德全厉声喝道!
两名太监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!“住手!”一声冷喝如同惊雷炸响!萧彻高大的身影猛地挡在沈青鸾身前,玄色蟒袍在火把下泛着冷冽的光泽。他目光森寒地扫向李德全:“李公公,好大的威风!孤在此,你也敢放肆?!”
李德全显然没料到太子殿下竟深更半夜藏身于此,脸色骤变,慌忙躬身行礼,语气却依旧强硬:“殿下息怒!老奴奉的是太后娘娘的懿旨!这贱婢……”
“孤不管什么懿旨!”萧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,如同实质的寒冰,瞬间冻结了门外的喧嚣,“孤在此查阅旧档,此女是孤临时征用的助手。你等擅闯惊驾,该当何罪?!”他刻意加重了“查阅旧档”和“惊驾”二字。
李德全额头渗出冷汗。太子搬出“惊驾”的大帽子,他一个小小的掌事太监如何敢硬顶?但他奉的是太后严令!“殿下,太后娘娘她……”
“皇祖母那里,孤自会去解释!”萧彻打断他,目光锐利如刀,“带着你的人,立刻滚出去!再敢惊扰,休怪孤不讲情面!”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,压得李德全等人喘不过气。
李德全脸色铁青,阴毒地剜了萧彻身后低着头的沈青鸾一眼,终究不敢再硬闯,咬牙道:“殿下息怒!老奴告退!但此事……太后娘娘定要一个交代!”他挥手带着人悻悻退下,却并未走远,而是如幽灵般守在了角房外的阴影里,显然是在监视,等待机会。
危机暂时退去,角房内却弥漫着更沉重的死寂。沈青鸾后背已被冷汗浸透,怀中的画册如同千斤巨石。李德全去而复返是必然的!太后已经起了疑心,甚至可能收到了确切的密报!这本画册,无论如何也带不出去了!一旦被搜出,不仅前功尽弃,她和萧彻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!
“殿下……”她声音嘶哑,带着绝望,“画册……带不走了!他们就在外面盯着!”萧彻的脸色同样凝重如铁。他当然知道形势的危急。太后的反应速度远超他的预期!李德全的监视如同跗骨之蛆。
他的目光在狭小的角房里急速扫视。堆满的箱笼、散落的纸张……哪里能藏下这本要命的画册?李德全的人一旦进来,必定掘地三尺!时间紧迫!外面随时可能再次发难!
突然,萧彻的目光定格在墙角——那里,静静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、用来焚烧废弃纸张的旧铜香炉!炉内积着厚厚的、冰冷的香灰!
一个极其大胆、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!“拿来!”萧彻猛地转身,向沈青鸾伸出手,声音低沉而急促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沈青鸾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,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冰冷的香炉,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!她的瞳孔骤然收缩!烧掉?!这是严御史用生命留下的唯一铁证!“不!殿下!不能……”她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画册,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。
“沈青鸾!”萧彻低喝,目光如炬,紧紧锁住她,“信孤!这是唯一的生路!证据可以再找,人若没了,就什么都没了!把画册给孤!立刻!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,更有一种令人心颤的、孤注一掷的信任!
那眼神,像最深的寒潭,也像燃烧的烈焰,瞬间灼穿了沈青鸾所有的迟疑。她想起他说的“孤信你”,想起他挡在身前的身影……她颤抖着,用尽全身力气,将怀中那本寄托了所有希望与血泪的画册,递到了萧彻手中。
萧彻接过画册,没有半分犹豫,大步走到那冰冷的铜香炉前。他掀开沉重的炉盖,露出里面灰白色的、厚厚的积灰。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本薄薄的画册,整个塞进了冰冷的香灰深处!然后,他拿起旁边火折子,吹燃!
“殿下!你……”沈青鸾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!他难道要当场焚烧?!
然而,萧彻接下来的动作,却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!只见他并没有点燃画册,而是迅速地从旁边散乱的旧纸堆里,抓起一大叠无关紧要的、写满字的废弃公文卷宗!他用火折子点燃了那叠卷宗!
“轰!”干燥的纸张瞬间被点燃,明亮的火焰升腾而起,发出噼啪的声响!萧彻看准火势,毫不犹豫地将燃烧的卷宗投入了香炉!火焰瞬间吞噬了表面的香灰,发出更大的声响和浓烟!
“来人啊!走水了!快救火!”萧彻猛地转身,对着门外厉声高喝!声音里充满了“惊慌”!
门外的李德全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!听到“走水”和太子的惊叫,再看到门缝里透出的火光和浓烟,哪里还顾得上监视?生怕太子真在里面出事,他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!“快!快救殿下!”李德全尖声大叫,带着人猛地撞开门冲了进来!
浓烟弥漫,火光在香炉中跳跃。萧彻站在炉边,玄色衣袍被火光映照,脸上带着“惊魂未定”的表情。沈青鸾则“吓得”缩在角落,瑟瑟发抖。
“殿下!您没事吧?!”李德全冲进来,第一眼看到太子无恙,松了口气,随即目光如电般扫向燃烧的香炉和角落里的沈青鸾。“废物!”萧彻指着香炉,对着沈青鸾怒斥,“让你小心火烛!这点小事都做不好!若非孤发现及时……”他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。
李德全看着香炉里燃烧的废弃公文,火焰正旺,浓烟滚滚,显然刚烧起来不久。他心中疑窦丛生,但眼前的情景似乎又合情合理——罪婢毛手毛脚,不小心引燃了废弃纸张。他快步走到香炉边,用拂尘扑打了几下,火势很快被压了下去,只剩下呛人的浓烟和一堆焦黑的灰烬。
“殿下受惊了。”李德全皮笑肉不笑,“这贱婢疏于职守,险些酿成大祸,老奴这就将她拿下,交由太后娘娘发落!”他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,目标直指沈青鸾。
反转在此刻降临!“慢着!”萧彻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威严,“李公公,你口口声声说她窥探宫闱、窃取机密。如今,机密何在?”他指着香炉里那堆还在冒烟的、混杂着纸灰和香灰的焦黑余烬,冷笑道:“这就是你所谓的机密?一堆烧成灰的废纸?”
李德全一噎!萧彻步步紧逼,目光如刀:“孤在此查阅旧档,此女不过是听命行事,整理搬运。你等不由分说闯进来惊驾,又恰好在她整理废弃文书时‘走水’……李公公,你倒是告诉孤,是这婢女毛手毛脚,还是……有人故意纵火,意图销毁某些‘不该存在’的东西,顺便构陷于孤?!”
这反手一扣,狠辣至极!直接将纵火嫌疑和构陷太子的罪名甩到了李德全头上!
李德全脸色瞬间煞白!他奉旨搜查,结果机密没搜到,反而差点“烧死”太子,还弄了一屋子灰烬死无对证!这要是被太子咬死是“构陷”……他浑身冷汗涔涔而下!“殿下明鉴!老奴万万不敢!”他噗通一声跪下,“老奴只是……只是奉旨行事!绝无构陷殿下之意啊!”
“奉旨行事?”萧彻冷哼一声,“皇祖母让你深更半夜来惊扰孤查案?让你纵火?”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李德全,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角房,最后落在角落里“瑟瑟发抖”、满脸黑灰的沈青鸾身上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:“至于这婢女……办事不力,险些酿祸,罚她清扫干净此处,禁足三日,静思己过!滚吧!”
最后一句,是对李德全等人说的,带着雷霆之怒。李德全如蒙大赦,哪里还敢停留?连滚爬爬地带着人退了出去,连监视都顾不上了。
角房内,浓烟渐散,只剩下呛人的焦糊味和死一般的寂静。沈青鸾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态,身体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。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,萧彻那焚毁“证据”的命令、那将燃烧卷宗投入香炉的决绝、那反手扣下惊天罪名的凌厉……每一个瞬间都冲击着她的神经。
萧彻走到香炉边,看着里面那堆尚有余温的灰烬。他用手指,拨开表面焦黑的纸灰和香灰,探入深处。指尖触碰到一个尚存温热、边缘微焦的硬物。他动作极快地将那东西抽出,藏入袖中。然后,他转过身,走向沈青鸾。
沈青鸾抬起头,脸上沾满烟灰,眼眶通红,有劫后余生的恐惧,更有画册被“毁”的绝望与茫然。萧彻在她面前站定,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。他缓缓摊开手掌。掌心,静静躺着一本边缘被熏得微焦、却完好无损的深褐色硬皮册子!正是那本“血书”画册!
沈青鸾的呼吸瞬间停滞!眼睛猛地睁大!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本失而复得的册子!“殿……殿下?!”她声音哽咽,巨大的惊喜和冲击让她几乎失语。
萧彻看着她眼中瞬间迸发的光彩,那光彩甚至盖过了她脸上的黑灰。他俯下身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低沉而清晰:“灰烬之下,方见真金。”“李德全只看到了表面的火焰和浓烟,只关心那些烧成灰的废纸。他永远想不到,真正的证据,就藏在他眼皮底下、那看似炽热却只灼伤表面的香灰深处。冰冷,才是最好的保护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深邃如海:“沈青鸾,记住今日。绝望之处,未必不是生机所在。杀局之中,亦可藏锋。”
他将那本带着余温的画册,轻轻放入沈青鸾冰冷颤抖的手中。“收好它。下次,别再让孤用这种法子。”说完,他不再看她,转身,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孤鹰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。
沈青鸾紧紧攥着那本失而复得、边缘微焦的画册,感受着它残留的温度和萧彻掌心的微凉。劫后余生的虚脱、证据未失的狂喜、以及对萧彻那近乎妖孽般的急智与魄力的震撼,交织在一起,冲击着她的心房。她看向那堆仍在冒着丝丝缕缕青烟的香炉余烬。灰烬之下,真金犹存。杀局之中,藏锋逆命。太后的深宫,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。而那个男人……比她预料的,更加深不可测,也……更值得托付信任。
(第二十九章香炉余烬藏杀局完)